轻舟短棹

人间四月天，偷得半日闲，奔向老家。

老家的场景总是无需用赘言加以描述，因为它早已如血脉溶于生命般无法销蚀，不可磨灭。

一路上 ，那一小畦，一大片的油菜花，夹在绿秧中间，泾渭分明，告诉我同一主题：春深似海了

“近乡情更怯”担心村东头的九十岁的寡居老头犹在风中伫立，干瘪，灰发，浑浊的目光能把你的心穿透得斑驳灰暗，唯恐家里摆放着父亲生前太多的记忆碎片，一不小心就把你划伤。更害怕不熟识的小脸蛋，怯怯的目光里分明写着“客从何处来”的疑问-------小村里你的气息渐行渐远，飘飘渺渺，遁入虚无，就像地里的一荏庄稼，已被收割，等待下一轮庄稼的葳蕤繁茂。

错落有致的楼房前，树尽交柯，花也骈偶，到处是缱绻，是绸缪。田埂边的草芊芊莽莽，泥土中夹杂着芳草的气息，浓郁，熟稔，亲切。眼前的景致纵是百般缤纷炫目，然而心中反复出现的，总是那些根深蒂固典藏着的，永不消没隐失并且可以短暂冗长的童年回忆和眷恋。那时我们时常游荡在这里，认着各种花草，凭自己的好恶与性质给他们命名。有一种，开极细小的、天蓝色的花，五瓣，浪漫里透着可爱，我称它“小酒杯”。狗尾巴草，像个毛毛虫，打个结，就能吹奏出最简单的旋律，哼呲哼呲，风箱里发出来的，却把我们带到了快乐的天堂。毛针，一根根拔，小心地剔除茎叶，里面的心如剥开的珠蚌，带着几分羞涩，慢慢尝，细细品，沁人心脾。而今那种单纯而明朗的渴慕和喜悦随着童年的消逝也永远失去了，那些伙伴早已辗转于各自生活中，飘零着自己飘零，悲欢着自己的悲欢，有的甚至走上一条不归路。当强烈的企盼渴望重逢时，却成了心中的滂沱，永恒的期待！

 门前的几株桃花灼灼开放，娇烂漫红，仿佛要把积蓄一世的激情还予，萦绕着爱恋和私语，甜蜜的，悲壮的，不管不顾的，发誓穷尽所有也不顾的。最怕一场急雨，遂刻“ 红雨随心翻作浪。”美丽总是短暂的，落花纷纷之日，便是美丽事物登峰造极之时，也是美轮美奂之后下降的开始，红雨闪碎，碾落成泥，失去，回现，消失，这样明明灭灭，飘溢着永恒与瞬间叹息的红雨，便也下得重重叠叠了。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亦如爱情，谁能逃脱宿命般的安排。

 杜丽娘就是在这个季节出来的。“姹紫嫣红开遍。赏心乐事谁家院，良辰美景奈何天”。她一定在醉花梦影间凝望，低眉，惝恍，女儿的情丝牵动了。由梦怀情，由情而死，由死复生，后花园里演绎的浪漫和爱情，也在一惊一乍中凄恻动容，成为千古绝唱。

 那种桃花的人呢？他现在只是四野中的一抔黄土，任由上面芳草萋萋。他生前在那里劳作，死后他的灵魂，又化作四野中的野草和野花，追随着他的父母和哥哥乐。想想人的一生就是个圆，辛辛苦苦绕着一大圈，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。在那里，有父母的疼爱，有哥哥的照料，想必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也能重拾到童年的快乐。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，痛苦才是深刻的，他一定对我们魂牵梦绕，不然我们为何总能在每年的榆钱飞飘时，在梦中能听到他风声鹤唳般的哭泣？----他定是要我们早早地去看他了。

花花绿绿的飘钱挂在坟头，纸灰如白蝶在风中翩飞，升腾，缭绕，恍惚，父亲生前的各种影象交错起来，蒙太奇般，混淆，仿佛一个人的战争，剑戟列阵，光影重叠。

 时间真是个无情的杀手。想想父亲刚离去，我们是何等的悲痛欲绝，现在对父亲的缅怀也只是在几个节日罢了。难怪陶潜要写下：亲戚或余悲，他人亦已歌，死去何所道，托体同山阿这样的诗句。父亲在我们心目中渐行渐远了。只是当我们害怕了，痛苦了，无助了-----我们就会想到父亲。我们从父亲身上得到众多幸福，也从他身上得到许多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。这些珍贵的财富足够让我们享用一辈子。

 然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，不久就是“花褪残尽青梅小”！很多事和景在生命中只发生一次，绝无仅有，憧憬和向往中的再见，无论如何竭力设法，也只是一份无法完成的执著，亦如我今日在春光溶溶间用静默表示心中最柔软的情愫。